人物采寫本報記者 楊林
蔡康永似乎是一個“身份複雜”的人。他是作家、主持人,也是含著金湯匙
出生的少爺、“同志”、不屑成人世界的“少年沙文主義者”……沒有人可以像
他一樣,悠遊於各種極端不同的定位。才子兼頑童的形象、不按牌理出牌、嬉笑
怒罵中夾帶批判的風格,讓蔡康永三個字成了“另類”、“顛覆”的代名詞。
而我們對他的好奇心,也正是從這個看似複雜的身份生起。
當交流真的開始,我們卻發現蔡康永是一個披著“複雜”狼皮的“簡單”的
羊。或許不用“簡單”這個詞,用“真實”吧。他“不跟三四十歲的人混在一起”
、不認同主流價值觀、帶著“輕微的厭倦和虛無”觀察生活,觀察人、在訪談節
目中將明星還原———那些平時看來金光四射不可親近的“類神”生物,到了他
的節目裏,都做回了活生生的“人”。
因為真實,才更接近誠懇,也因此有了一種赤子般的“簡單”。[1;36m我們見多了
那些人前光環罩身,人後私心重重的名人、成人們,忽然看到這樣一個銳利、聰
明、叛逆、清醒的人,怎能不喜歡他、看他的節目,甚而接受他的影響?[m
「第一種身份」觀察家
●我本性是喜歡人的,喜歡研究人。
●我常常會給很多陌生人編故事玩。
●我不怕上臺,但我完全不會演戲。
新京報:昨天看到你在《康熙來了》裏面和徐克大俠接吻,和大導演“親密接觸”
的感覺怎麼樣?
蔡康永:還好,那是他們要我扮演副導演,和徐克演出一個場景,而且我和徐克
導演以前都認識的。你知道嗎,他的太太施南生,是第一個把我帶到電
視界來做主持的,因此我和徐克還是蠻有緣分的。
新京報:你以前是學電影的,也做過電影製片人和編劇,為什麼後來慢慢地遠電
影而去,轉到了電視界?
蔡康永:你知道現在臺灣的電影環境不好,更可怕的是它的惡化剛好是從我回臺
灣開始的。臺灣有個大導演侯孝賢說過,講故事是非常快樂的,但要把
故事變成電影,最終放到大銀幕,這是非常難的,中間會打很多折扣,
有時候一個東西談了兩三年都談不妥。而我自從進入電視界以來,好像
慢慢習慣了這裏的節奏,電視是很快的,影響力方面比電影要快,白天
我們錄製的節目,晚上基本就可以看到效果。
新京報:按照你的經歷,各方面知識積累的“厚度”,做綜藝主持對你來說可謂
小菜一碟。而你的成功似乎又說明,做娛樂節目很適合你。這是一種矛
盾嗎?或是因為你喜歡在臺上“秀”的感覺?
蔡康永:其實我一直不太怕上臺的事情。在學校的時候我就是班長、學生會主席
,經常會被派去參加演講、演出等等比賽,而且小時候還唱過京劇,對
舞臺的感覺很熟悉。在《康熙來了》裏面,我很容易就駕輕就熟了。而
且我本性是喜歡人的,喜歡研究人。
人是非常有意思的,我常常會給很多陌生人編故事玩。比如在坐公交車
的時候,我看到車窗外第10根電線杆下站著一位穿紅衣服的老頭,那說
不定5分鐘後我就能以他為主角編出一段傳奇。當然,也不是什麼舞臺都
適合我,比如讓我做一些智力競猜和尋寶的節目,我就肯定做不好。記
得我曾被吳宗憲強烈要求參加他的《天才GoGoGo》,那次雖然表現不錯
,但私下我感覺很不舒服。
新京報:假如讓你做演員會怎麼樣?
蔡康永:我覺得我完全不會演戲,每次在《康熙來了》配合小S臨時演些場景我都
要尷尬死了。我可能比較適應一些規格化、程式化的表演,比如京劇什
麼的,那都是規定要的段子。如果真要我去演電影,表演真實的東西,
那我起碼要進正規學校,學習3個月。我發現其實很多節目中,不少主持
人是用表演的,比如《全民亂講》,每個主持人都在演,比如扮演不同的
臺灣地區領導人什麼的。
「第二種身份」“少年沙文主義者”
●雖然我也是大人,但我對抗大人。
●大人的世界給年輕人帶來了很多不好的東西。
●觀眾很容易就被催眠。
新京報:臺上台下的你,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?
蔡康永:我和小S都是比較真實的人,節目中的我和平時生活中的差不多。我平時
就喜歡給朋友們講些笑話;而小S可能在《康熙來了》裏面用了50%的自
己吧,其實她在私底下是比較安靜的。
新京報:但可能很多時候現實條件並不能讓你那麼真實。
蔡康永:我是個比較真實的人,我的內心一直對“大人”的世界存有叛逆的因數。
雖然我也是大人,但我對抗大人,抵抗他們的世界。(為什麼?)我覺得
大人的世界給年輕人帶來了很多不好的東西,比如逼人成功。世界上多數
主流媒體都在給有錢人做著種類繁多的排行榜,比如100大企業家、500大
富人等等,其實這種做法是很可笑的。我知道其實很多“100大企業家”是
很不快樂的,我們為什麼不能用快樂和幸福作為指標做排行榜呢?好像只
有這些人是值得活的,其他人都是垃圾。電視很容易就傳遞了過於主流的
事情,讓觀眾很容易就被催眠。
新京報:你在很多訪談中都說過自己是個懶散的人,做電視的人,真的能“懶散”
得起來嗎?
蔡康永:我所說的懶散是針對《康熙來了》這個節目來說的,是一個比喻。其實在
《康熙來了》播出之後,很多類似節目都打出口號說要讓收視率超過我們
,打敗我們什麼的,我和小S從來就沒有要求應戰過。我們不是神仙,是能
接受失敗的事情,如果真的要作戰,也是且戰且走。錄節目的時候我們從
來沒有要打敗誰,也不覺得《康熙來了》是惟一的成功節目。不是說電視
節目成功了,我們就憑著這種名氣出書、做廣告、出唱片什麼的,更不會
因為《康熙來了》成功了,就讓我和小S去開很多電視節目,我和小S都懶
得去理會這些事情。
「第三種身份」文化人
●在電視上做讀書節目是個無奈的選擇。
●雖然做著緣木求魚的工作,但做一分算一分吧。
新京報:你現在工作量大嗎?
蔡康永:我現在每週有一天的時間錄《康熙來了》,一天的時間錄《兩代電力公司》
,其他的都是周播節目,因此一個禮拜工作3天,還算輕鬆,不敢有什麼抱
怨。[1;36m我一直告訴自己做電視要清醒一點,現在很多明星包括主持人,一旦
成名後就喜歡對很多東西發表意見,我覺得沒必要這樣。電視是很容易讓
人得到名利的地方,越是這麼容易得到就越要讓人們清醒地對待它。[m
新京報:你主持的《康熙來了》和《兩代電力公司》是內地觀眾最熟悉的,你比較
喜歡哪個?
蔡康永:應該是《兩代電力公司》,我覺得這個節目比較真實。《康熙來了》裏的
人多是明星,明星有光環,他們都是生活在雲端的人,很多的東西都被放
大了。比如一個普通人失戀五六次沒什麼大不了,但明星失戀一次就可以
大書特書一把。
新京報:《今夜不讀書》又讓你回歸“文化人”的身份,你怎麼看待這個節目?
蔡康永:坦白地講,有點做無用功的感覺。在電視上做讀書節目其實是個無奈的選
擇,如果真有心讀書的人是不會有時間看電視的。為什麼節目叫做《今夜
不讀書》?正是想告訴大家,真正的好書不能在電視這個膚淺的媒介裏面
找。雖然我做著緣木求魚的工作,但儘量做一分算一分吧。現在不是有很
多人寫介紹書的書嗎?他們把《戰爭與和平》、《紅樓夢》等一些經典的
詞句摘抄出來,放在書裏面,看過那種書的人,不一定能對名著的全貌有
瞭解,但起碼會知道曹雪芹、托爾斯泰是什麼樣的人。我的《今夜不讀書》
功能也在這裏吧。
新京報:你訪問了這麼多的明星,你個人比較喜歡什麼樣的明星?
蔡康永:當然是比較有個性的,比方說在“四大天王”裏(除了我沒見過的郭富城
以外),我比較喜歡張學友,他的個性明確一點,具體地講他是比較接近
生活的人。而黎明、劉德華就太像明星了。當然對那些純粹的明星,我也
會有著和常人一樣的好奇心。
「第四種身份」名人
●讓自己的男友曝光,絕對不是一種勇氣,而是一種運氣。
●相信這個社會能容納我。
新京報:現在臺灣的媒體競爭激烈,八卦新聞似乎有些氾濫,你怎麼看待這種現象?
蔡康永:我不能把八卦說得那麼不好。我覺得現在的傳媒裡,如果能做到講3個八卦
,再講1個正常的,就很好了。八卦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。打個比方說,
一個女明星的母親離婚了,如果她不願意講而媒體逼著她講,這就是八卦;
而她主動講母親離婚的事,並且說母親的離婚對其人生有什麼影響,這就
是個很好的訪談。現在臺灣的八卦問題不在於多與少,而在於太膚淺。比
如林志玲這次墜馬受傷,媒體一直在追問她有沒有整形的問題,這真是太
無聊。[1;36m所謂八卦不八卦重要的在於水準問題,而不是有和無的問題。[m
新京報:所以你不會像一般名人那樣,對自己的私生活諱莫如深?比如你對媒體曝
光你的男友一事就反應淡定。
蔡康永:你知道,那次是個意外。別人問我的時候,我肯定要講,我只是不希望撒
謊罷了。當然我也因為有空間不撒謊———如果是一個上班族承認了這樣
的事,或許會危及他的工作。雖然老闆表面上不會說什麼,但他很有可能
會失業。所以很多人是負擔不起說實話的,我只能說我的處境好一些。當
時我在電視上說出這個事情的時候,也基於我對臺灣的認識:我相信這個
社會能容納我。
況且我不是偶像劇的男主角,不需要處處維護自己的感情形象,只要你好
好主持,讓節目收視率高,觀眾一樣會買你的賬。你看吳宗憲這麼多的緋
聞,但他的節目收視率同樣居高不下。我只能說,我讓自己的男友曝光,
絕對不是一種勇氣,而是一種運氣。
「第五種身份」沒有身份
●比起別的作家我可能更會做電視。
●我還會忍受電視三五年吧。
●會回到寫作和電影創作上去。
新京報:在很多介紹你的文章中都提到了,你的家庭一直維持著上海的生活方式和
來往朋友,能簡單介紹下這種傳統嗎?
蔡康永:應該說我們家是某個階層的上海人,繼承了一些中產階級上海人的特點。
比較多體現在應酬方面。比如臺灣一個明星大餅問我“為什麼不願意對觀
眾講,來讓我們看一段VCR”?我就覺得奇怪,觀眾為什麼要學VCR這個單
詞?這本來就是製作單位內部的一個工作程式,為什麼不能說“我們來看
一段錄影”?[1;36m太多的人喜歡把廚房裏的東西拿到桌面上來[m,比
如現在很多臺灣主持人喜歡對著鏡頭外面的人說些什麼,比如對攝影使個
眼神什麼的。在我的家教裏,這好比就是“端菜的時候把炒菜的鍋一起拿
到飯桌上”。這種風氣如果是個人癖好倒無所謂,如果形成一種電視主持
風格,那應該是很可怕的。
還有,很多臺灣家庭用的是日式榻榻米,他們會要求客人換鞋,我們家就
很討厭讓客人換鞋。不能讓客人配合把你家保持清潔,清潔應該是主人事
後要做的事情,客人來了就應該讓他感到舒適。我們家經常會來些女士,
她好不容易打扮漂亮,穿著高跟鞋,你非要她脫下來,這就有損客人的光
彩了。
新京報:你出身很好,又在國外留過學。回過頭來臺灣做娛樂節目,會不會有心理
落差?
蔡康永:那要看你怎麼定位自己的人生了。比起別的作家我可能更會做電視。比起
你們內地很多大作家,其實我出的書並不算多,觀眾硬要把我當成一個文
化人,可能是因為很少在電視裏看到我這樣的主持人,才有這樣的說法。
至於會不會“屈尊”之類,肯定沒有,要有的話我早就滾蛋了。我從入行
開始就沒有人“欺負”過我,一般在電視界新人都是要遭受擠壓的,如果
我有讀書人的心高氣傲被打壓的話,可能我很早就洩氣了,也不會有今天。
我做電視的第一檔節目就是訪談,就很適合我的個性。還是那句話,我很
享受電視所帶來的那種快速的影響力,早上做的節目晚上就能有效果。比
如我會在《真情指數》中介紹書和介紹電影,但這種介紹肯定趕不上在
《康熙來了》中的介紹;當然在《康熙來了》中我也只是一個月左右才來
一次這樣的介紹。
其實我有很多文化圈的朋友,他們都在感歎,靠傳統方式傳播文化太難了
,費了很大的力氣都上不了報紙,而我只需要在《康熙來了》輕輕一說,
效果就很不錯。其實文化圈的朋友都在監督我的言行,我希望這種傳播是
一點點的。
新京報:還會再次靠近電影嗎?
蔡康永:現在的我可能覺得電影沒那麼難弄了,畢竟你有了名氣很多人就會相信你
,你現在給人講故事很多人願意聽。我當然會有可能回到這條路上來,不
會浪費現在的運氣。我想我還會忍受電視三五年吧,到時候我就會回到寫
作和電影創作上去。
[1;33m■採訪後記[m
都說蔡康永很樂於和內地媒體打交道,但在和他約好電話採訪後,我仍然是緊
張的,我怕自己的知識儲備不夠用。蔡康永很準時地打來了電話,和在電視節目中
一樣,輕柔而又流暢的表達。蔡康永是聰明的,他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觀點,然後
又能舉出一個非常貼切的例子。
本來他的助手給我限定的時間是25分鐘,但蔡康永極富耐心的解答讓我們忘記
了時間的限制。蔡康永在整個採訪中沒有笑出過聲,但給人的感覺卻是每一句話都
包含著淺淺的微笑。
蔡康永沒有以工作身份來過內地,但在北京798的某個藝術工廠,在上海雙年
展的某個展廳你或許看到過他的身影。
人物采寫本報記者 楊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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